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山崖,只有寒风卷着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王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魁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赵信那双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眼睛,知道任何辩驳都已无用,甚至可能招致严厉惩罚。
他猛地低下头,抱拳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诺!”
周围的将领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军令如山!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是必死之局,秦军将士,亦唯有向前!
沉重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悲壮的意味,半山营寨瞬间如同被捅开的蚁巢,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开始拆除营帐,整理装备,一股压抑到极点的肃杀之气,开始在这片冰冷的山腰凝聚、弥漫,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沉重地压向山下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铁骑之海。
玉漱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赵信那雷霆万钧的杀伐之气彻底震慑,呆呆地看着士兵们沉默地拔营,看着将领们铁青着脸奔向各自的队伍。
她不明白为何要放弃坚固的营寨去平原送死,但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矗立在巨岩上的男人,他手中的刀,他口中吐出的那个“斩”字,蕴含着何等恐怖的力量和决心。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目光追随着赵信那提着巨刃、大步流星走向下山小径的冰冷背影,仿佛那是这即将到来的毁灭风暴中,唯一可以依附的礁石。
山下,匈奴人的号角声似乎也察觉到了山上的异动,变得更加悠长而充满挑衅,数万双狼一般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紧紧盯住了那片开始移动的秦军,弯刀在晨曦中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赵信受二爷的影响,重义如泰山,平日里,他与麾下这些从尸山血海里一同滚爬出来的将领,同饮浊酒,分食干肉,言语间少有尊卑之分,情同手足。
南宫彦、徐贵……哪一个不是他一手提携、并肩浴血的兄弟?可一旦金鼓擂响,战云压城,那个平日里可以勾肩搭背的赵信便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手握生杀大权、言出法随的一军统帅!他的军令,便是这血肉磨盘里唯一的生路与铁则,绝不容丝毫质疑!
军令已下,如山崩海啸,无可转圜,半山腰的秦军营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开,士兵们沉默如铁,动作却迅疾如风,拆卸营帐,捆扎辎重,整备兵甲,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取代了人语,一股压抑到极致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向山下那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铁骑海洋。
王贲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站在一块兀立的岩石旁,魁梧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作为昔日统帅过大军、独当一面的宿将,他的军事眼光和判断力毋庸置疑。
如今,自己的建议不仅被当众毫不留情地驳回,更遭受了近乎羞辱的厉斥!这份不甘与屈辱,如同毒虫噬咬着他的心,更何况,他对赵信,有着举荐的知遇之恩!可此刻,赵信那冰冷的背影,连一丝回转的余地都未曾留下。
“王将军,我知道你不服!”
赵信大步走过王贲身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冰冷的声音却像锥子一样钉入王贲耳中。
“王贲不敢!”
王贲只是抱了抱拳,仍是低着头看向山脚。
“不敢?呵呵,王将军,你的谨慎,放在平日,或许不差。但今日不行!”
赵信猛地侧过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刺向王贲,又扫过周围几个同样面色沉重的将领,指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和山间稀疏的积雪枯草。
“看看这天!看看这山!等到中午时分,烈日当空,山上这点残雪化尽,漫山遍野全是干透的枯木败草!我若是匈奴主将,那么只需几轮火箭……”
轰!
王贲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方才的屈辱和不甘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雪,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顺着鬓角滚落。
他死死盯着那些在晨风中瑟瑟摇曳的枯黄草茎和光秃秃的树干,仿佛已经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火箭落下,整座山峦化作一片吞噬三万大军的炼狱火海!
“末…末将愚钝!险些误了全军性命!”
王贲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后怕,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深深低头,“末将知罪!请上将军责罚!”
赵信的目光在王贲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只有一片冰冷的决断,丝毫看不出有半分情谊的波澜。
“起来!整军下山!”
他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多看王贲一眼,径直提起杵在一旁的青龙偃月刀,沉重的刀锋拖过冻土,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大步流星,朝着下山的小径走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高大而孤绝。
山下,是数万以劫掠和杀戮为生的匈奴铁骑,绝非高丽那种可以轻易碾碎的孱弱之师,他们的剽悍、迅疾、对血腥的渴望,都刻在骨子里,即使身经百战的秦军锐士,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容不得半点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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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号角声在山腰回荡,催促着大军,秦军的阵列,如同黑色的铁流,沿着蜿蜒的山道缓缓向下移动,盾牌在前,长戈如林,强弩居中,少量的战车和骑兵护卫两翼,每一个士兵都紧绷着脸,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光死死盯着山下那片黑压压的、随着他们移动而微微骚动起来的匈奴骑阵。
令人意外的是,直到秦军完全在山脚开阔地带列好严密的防御阵型,盾墙如林,长戈森然,弩机狰狞地指向平原,山下的匈奴骑兵也只是远远地观望着,并未趁机发动突袭。
并非他们突然讲究起了战场礼仪,而是秦军阵中那些密集竖起的强弩,在晨曦中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无数蓄势待发的毒蛇之眼,散发着致命的威胁,匈奴人再悍勇,也绝不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硬撼秦弩的钢铁风暴。
双方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在冰冷的雪原上形成了短暂而诡异的僵持,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战马不安的喷鼻声和旗帜在寒风中猎猎抖动的声响。
“上将军!”
南宫彦策马靠近阵前主旗下的赵信,压低声音。
“匈奴人按兵不动,是否…趁其立足未稳,我军主动进攻,打乱其部署?”
他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战意。
赵信骑在通体乌黑的战马上,青龙偃月刀横担在马鞍旁,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匈奴军阵的每一丝细微变动。
闻言,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稳定:“不急。我军步卒为主,仅万余骑兵,冲击不足,更要护卫弩阵步卒根基。强弩在手,便是倚仗。等!”
他吐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等他们先动,等他们露出破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逝。匈奴阵中,一面绣着狰狞狼头的黑色大纛下,一名身披华丽毛皮大氅、头戴金狼冠的首领,眼神阴鸷地盯着秦军森严的阵线,显然也感到了棘手。他侧头对身边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悍将低声说了几句。
那悍将脸上露出狞笑,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雄健的枣红战马长嘶一声,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脱离了本阵,向着秦军阵前疾驰而来!马蹄踏碎积雪,卷起一溜雪尘。
在距离秦军弩箭射程极限的边缘,那匈奴悍将猛地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他挥舞着手中雪亮的弯刀,用生硬却洪亮刺耳的秦语,朝着秦军阵线放声咆哮,声音里充满了赤裸裸的鄙夷和挑衅:
“哈哈哈!绵羊一般的秦人!看到勇猛的匈奴勇士,你们的腿是不是在发抖?是不是吓得尿了裤子?躲在龟壳后面,连头都不敢冒了吗?!”
“混账!”
秦军阵中,一名年轻气盛的校尉被这粗鄙的辱骂激得怒火攻心,血冲顶门。他暴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摘下挂在马鞍旁的骑弓,搭箭上弦,弓开如满月,“嗖”地一箭,带着破空尖啸,直射那嚣张的匈奴悍将面门!
这一箭快如闪电,势大力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