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檀木柜里,那枚铜星勋章总在雨天泛出暗绿的锈迹。林砚之指尖拂过勋章边缘的弹痕,窗外的雨丝正斜斜掠过青砖黛瓦,像极了祖父家书里描述的江南梅雨。
"阿砚,把将军靴收进樟木箱吧。"母亲的声音从雕花木门后传来,带着樟脑丸的清苦气息。林砚之转身时,看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去年父亲赴边境驻守前,也是这样替他整理行装。
樟木箱底铺着泛黄的作战地图,父亲的驻守徽章与祖父的勋章在绒布上相触,发出细碎的金属轻响。林砚之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祖父坐在藤椅上给他讲平原战役,阳光穿过葡萄架,在老人布满弹痕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军人的血脉不在战场,而在心里。"祖父枯瘦的手指划过他的眉心,"就像这葡萄藤,根扎得深,在哪儿都能开花。"
此刻雨停了,西厢房的窗棂漏进一缕斜阳,恰好照在书桌的医学典籍上。林砚之轻轻合上《战地外科手术图谱》,封面上父亲的签名还带着笔尖划过的涩感。明天他要去医学院报到,行李箱里躺着祖父的铜星勋章、父亲的驻守纪念币,还有一枚刚从校史馆借来的校徽——那是七十年前,祖父弃笔从戎时留下的。
樟木箱的铜锁扣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林砚之将整理好的军装叠放在最上层。或许将军的后人不必都跨马提枪,但总有些东西,会像葡萄藤的根须,在血脉里代代延伸。
午后的图书馆,老学者推了推眼镜,泛黄的书页在指间簌簌作响。"你有没有想过,"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现在活着的每一个人,往上数几十代,祖先必定是贵族?"
对面的女大学生猛地抬头,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出墨团。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老学者花白的眉毛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不可能,"她下意识反驳,"史书里明明记载着......"
"记载着平民的姓名吗?"老学者轻笑,指尖点过《元史》某页,"至正四年,黄河决堤,山东河南死者过半。你觉得是拥有粮仓的世家更容易活下来,还是啃树皮的流民?"他抽出另一本《剑桥中国史》,指腹划过密密麻麻的脚注,"明代宗室子弟平均生育八子,而佃农家庭的孩子,活到成年的概率不足三成。"
女大学生的瞳孔骤缩。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细碎的叹息。老学者合上书本,木桌上的青铜镇纸映出他沟壑纵横的脸:"春秋时有数百个诸侯国,现在还能找到直系后代的,都是姬姓王族。东汉末年的瘟疫杀死了三分之二的人口,活下来的那些,墓砖上都刻着'二千石'的官职。"
"可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女生的声音发颤。
"那是因为你的曾祖母嫁给了地主家的儿子,"老学者的目光掠过她无名指上的玉戒,"1943年河南饥荒,你太爷爷带着全家逃荒,能拿出金条买通关卡的,会是普通佃农吗?"阳光忽然黯淡下来,书架投下的阴影像无数个沉默的墓碑,"平民当然存在过,只是他们的血脉,大多断在了某个兵荒马乱的春天。"
晨光漫过教室的玻璃窗,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第三排的林小满正转着笔,草稿纸上已列满三阶行列式的拆解步骤,笔尖在“x=3”后顿了顿,抬头看黑板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橡皮屑。而最后一排的赵宇把课本竖起来挡着脸,指节叩着桌面数地砖缝,数学老师讲的“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像隔了层水膜,每个字都听得清,凑一起却成了团模糊的雾。
操场边的老槐树下,张爷爷总摆着副象棋。他捏着“马”的手指布满老年斑,却能闭着眼复盘三天前的棋局,连对方悔棋的那步“炮八平五”都记得分毫不差。常有大学生来挑战,输了便抓着头发蹲在地上,盯着棋盘上“将帅”的位置发呆——明明每步都按棋谱走,怎么就一步步被逼进了死局?张爷爷总笑着递烟:“棋路跟人生路一样,有的人天生就能多看三步,有的人得摔几跤才知道哪步不能踩。”
深夜的书店里,生物 shelves(货架)前站着个戴眼镜的姑娘,正抄录《大脑进化论》里的段落:“人类大脑皮层有140亿个神经元,突触连接的方式比全宇宙的星星还多。”她笔尖划过“基因表达差异”几个字时,邻座的男生正对着手机屏幕叹气,屏幕上是道“下列哪个是哺乳动物”的选择题,他犹豫了三分钟,最终选了“企鹅”。
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有人捧着奖杯从奥数赛场回来,有人在便利店对着微波炉上的“加热30秒”犯愁。或许就像窗外的云,有的卷得精密如齿轮,有的散得像揉皱的纸,同一片天空下,各自舒展着不同的形状。
清晨的镜子蒙着层薄水汽,他捏着剃须刀凑近,刀片贴着下颌骨游走时,胡茬簌簌落下,像春末枝头坠的细雪。指尖划过刚刮净的皮肤,泛着青白色的胡根仍倔强地支棱着,像片刚修剪过的草坪——这是他二十岁后才懂得的生长,带着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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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总爱攥着父亲的手腕晃悠,掌心蹭过他下巴,硬刺刺的胡茬像把钝毛刷,刮得他咯咯笑。父亲便低头用胡子蹭他脸颊,扎得他躲进父亲怀里,鼻尖却闻到胡茬上阳光晒过的味道。后来冬天见父亲骑车,风灌进领口时,他总下意识缩紧下巴,胡茬便像层细密的网,替皮肤挡住些寒意。